我的“三家家”（日记）

  一早八点半，我农村老家村子里的一个孙子辈的陈良栋开车，拉着他的爱人和儿子，来接我与我的妹妹，我们的车从武汉向湖北省大冶县开。十一点半，开到了金牛镇所属的“彭家垸柯湾”，良栋便开车回到鄂城县我父亲的村子“陈简臣湾”去了，他的父母住在那里。
  我们武汉人把外婆叫做“家家”。我的“家家”出生在湖北省大冶县的柯氏堰村。“家家”有三个姊妹，她是老大“大家家”，“二家家”去了上海，“三家家”出嫁到这个山里的“彭家垸柯湾”。我的“家家”生了几个儿子和我的母亲，解放前由于家里穷养不活，“家家”就把我的母亲送到上海她的妹妹也就是我的“二家家”那里去养。但我的“二家家”对我的母亲非常不好，天天让干活还经常打骂，“二家公”人很好，发现这样下去会把我母亲的身体打坏了的，就把我的母亲送到这个偏辟农村我“三家家”的家里来抚养。“三家家”就是我母亲的姨妈，待我母亲很好，我母亲后来从这里出嫁。
我的“三家家”是个善良老实没有文化的农村小脚女人，不认识一个字，没有去过县城甚至是附近的金牛镇上，没有照过相，不知道外面世界发生了什么，连名字都没有，她姓柯，她的丈夫叫“剩宝”，她的名字就叫“柯剩氏”。在我的记忆里，“三家家”头发花白，腰佝偻着，善良老实，脸有些浮肿，永远抚养着村子里的孩子们。我的“三家公”在解放以前已经因病死了，所以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三家公”。“三家家”一个人在这个小山村里生活了一辈子，她无儿无女，但这个小村子里仅有的八九户人家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她带大的，乡亲们对她很好，这家送来几升米，那家送来几个红薯，有的送来了蔬菜，年轻人都把她叫做奶奶。“三家家”晚年是村子里的“五保户”，死后埋在村后的山岗上。
  我们的童年时代，在武汉一放寒假或暑假，母亲便带着我们三个孩子到这农村“三家家”家里来住上一个月。我的“三家家”很穷，但对我们特别好，有一点吃的什么都留着我们放假来农村时吃。她住在一间约25平方米的泥土坯子砌成的被木柴烟火薰得黑黑的老房子里，里面除了一张床，一个烧饭的泥巴灶，一个装衣服的破木头箱子，再也没有什么了。我们回到村里以后，有一个人陪“三家家”住，其他的人都住在隔壁左右的乡亲家里，乡亲们对我们也很好，我母亲姓柯，全村人都姓柯，都算是亲戚，所以我们与他们的孩子们都很熟悉很亲热，例如太发呀、财宝呀、强宝呀、喜宝呀、海宝呀、牵牛呀等等。湖北省大冶县鄂城县有一个习惯，每个人名字最后的一个字，都要加上一个“宝”字，这就是这个人的小名，例如柯有财，就叫“财宝”，柯玉凤，就叫“凤宝”。
  文化大革命时我们家里受到了抄家游街等打击，那时我们学校放寒暑假我们都还回到农村我“三家家”那里去，后来1969年我中学毕业下放农村插队做知青去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三家家”了，她也在文革后期去世了，因她无儿无女，当时的生产小队用一口薄棺材把她埋到了村后的山岗里了。
  我的妹妹从武汉坐几个小时的车，去过村子里好几次，给“三家家”上坟扫墓。她近年对我说：“三家家”无儿无女，她的坟就是一个小土堆，都快塌下去了，连块墓碑都没有，今后要去找都找不到了，咱们把她的坟给修一修，给她做一块墓碑吧？我很赞同，我说我们就是“三家家”的孙儿孙女！所以这次我从北京回到武汉过春节，我与妹妹今天来到了“三家家”的村子里，找到了我的一个表哥“强宝”，并找到了当年我们在一起玩耍的太发、财宝等人，他们也都是花甲老人了。他们带我们去了山岗上我“三家家”的坟地，强宝表哥拿着一把镰刀走在前面，我还奇怪他为什么提着一把锋利的镰刀？原来树林里面长满了一人多深的灌木、蒺刺和茅草，人根本就走不进去，他用镰刀砍出来了一条小径，我们才能走得进去，才找到了我“三家家”坟墓。一看到荒草中我“三家家”的小小的孤坟，我的眼泪一下子止不住流出来了。我和妹妹给我们亲爱的“三家家”坟前摆上了供品，跪下烧香磕头，放了一挂很长的鞭炮，良久的怀念着我们的“三家家”。噼叭爆炸的鞭炮有一粒崩到我的脸上了，很疼，我不知道是地下我的“三家家”在想念我，还是在埋怨我来晚了。
   下午，强宝表哥用他两千块钱买的小拖拉机拉上我和妹妹，在乡间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颠簸着，屁股差点给颠破了，来到了一处做墓碑的地方，我们给“三家家”订做了一个墓碑，我付了一千五百块钱。刻碑的人要在碑上“柯剩氏”的名字后面刻上她的儿女后人，我让刻上了我母亲和我们姊妹三个人的名字。我另外给了强宝表哥一千元，请他帮忙找几个我们当年的小朋友（如今也都六十七十了），把碑抬到岗上去，在我“三家家”的墓前立上，同时把我“三家家”的坟好好的培培土，砍干净坟上的野草和灌木。
  一个孤寡老人无声无息的走了，两个白发的后人满怀哀思的来了。她无儿无女但抚养了全村的孩子，她不知道世界但只知道慈爱善良；我们永远怀念善良可爱可怜的“三家家”…… 已是断垣残壁的“三家家”的老屋 这个小门里面就是当年我“三家家”住的土屋 屋顶的老瓦和檩子基本上都掉光了，老屋任凭风吹雨打 这便是我可怜的“三家家”睡觉烧饭吃饭的小“蜗居” 我千里迢迢来给我敬爱的“三家家”磕头烧香 我泪流满面给我敬爱的“三家家”磕头烧香，旁边红色的是长长的鞭炮 当年贫穷的小村子今天已经旧貌变新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