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年 2 月 23 日
陈思：
18年来你与爸爸不离左右，朝夕相处，爸爸从来没有给你写过信。此次老师要求家长给孩子在高考前写一封信，于是便有了这第一封信。
父母对子女有割股之心，舔犊之情，在今天你是理解不了的，当你养儿育女之后，你便懂得了。有人说母亲是孩子的太阳，父亲是孩子的旗帜，这话是很有道理的。有了你的妈妈，你才有了今天的温暖、幸福和安全。为了你，妈妈可以不吃、不喝、去舍弃一切、去死。有的爸爸是一面伟大的旗帜，有的爸爸是一面可耻的旗帜，有的爸爸是一面不好不坏的旗帜。你的爸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由你去回答，由世人去评说。
一、爸爸的大学梦
你今年要高考了，你多么幸福啊！你的爸爸一辈子梦寐以求想上大学，至今仍抱憾终生。这里我先给你说说爸爸读书的往事吧。
爸爸的童年是在幸福与赞扬声中渡过的。小学的我因品学兼优，历任班主席和少先队大队长。顺境使我少小踌躇满志，亦生一二骄矜。突如其来的文化大革命，击碎了我的憧憬与理想，使我从此由自尊跌入自卑深潭。你爷爷是一个老中医，因旧社会开了两家药铺，一夜之间被打成“反动资本家”，抄家游街，六十多岁的人被剥光上衣挂着木黑牌子赤脚跪在四十多度高温的武昌解放路马路边上，后被关进“五不准”的囹圄。从此我便开始了另一种生活：由于衣食无着，奶奶重病缠身，我与你奶奶和你大姑小姑用各种办法来糊口度日。我到家对面的武昌机械厂外拣煤渣，到蔬菜批发站拣烂菜剩叶，到又陡又长的长江大桥和汉水桥给板车拉上坡（拉一辆板车两毛钱），到武昌火车站木柴货场拣树皮（烧饭），到建筑队做小工。但主要的谋生手段是卖冰棍，它整整伴随了我的少年与青年时代，爸爸走着一条洒满泪水与汗水的路，我开始认识人生，认识社会，并立志发奋。
爸爸的中学时期正是大棒与大帽横飞的时代，应学的知识因校门紧闭而无法问津，已学的知识悄然逝去。为求活下去，“冰棒！冰棒！—–”，我终日叫卖于“火都”武汉的街头巷尾，奔跑在烈日酷暑之下，由于贫血和中暑，我多少次晕倒在马路边，你病弱的奶奶悲声饮泣。随之而来的上山下乡大潮又将我抛到了农村，五年栉风沐雨，含辛茹苦，以及油灯下的攻书，田埂上的捧读，使我上了一所终生难忘的社会大学。我渴望上大学，但只能是在以泪洗面的梦中。连每次招工我都因“政审不合格”被刷下来，我哪敢奢想去上大学呢？后来，村里贫下中农和荆州卫校力排众议，推荐我这个“黑五类的狗崽子”上了荆州卫校，我发誓“昨日求学苦无门，今不发奋孰为人”！那时我全部的生活来源是学校每月发的13元伙食费，我还要从里面“克”几元钱下来买学习用具和生活日用品。当时贫血和低血糖很厉害，几次晕倒在水泥地上，额头摔起大包，至今仍有痕迹。南方酷热的炎夏我买不起一双凉鞋，仍穿着你大姑寄给我的一双深筒绿帆布劳保胶鞋，脚奇臭奇痒难当—–
此后 ，我当了医学教师、医生、又调任省卫生厅处长，再调国家中医药局任副司长。我在职攻读了中文大专，43岁时再读经济管理研究生。当时我写了一首诗，现录如下：“年少嗜学求无门，放逐山野事农耕。霜染须眉空遗恨，不惑学子心赤诚。拍案而起岂甘后，追我岁月朝夕争。千难万磨虽辛苦，苦至深处道亦成”。我出访了18个国家，今天当了研究所所长，带了研究生，业有所专，著作等身。有人说我成功了（我不认为我成功，我的目标总在前面），有人说我幸运，但是，十年磨一剑，辛苦有谁知？毕生辛酸泪，谁解其中味？
儿子，你能高考太幸福了，但你今天不会懂得这种幸福。你不知道求学的渴望与一个濒死的人渴求生命一样强烈！
二、怎样对待高考？
许多农村的孩子都明白，上大学是他们今生穿草鞋还是穿皮鞋的无情选择，他们学习比你们城里的孩子刻苦百倍。我深深地渴望你能考上大学，这是你人生的一个转折和起点，它对你这一生的影响和发展太重要了。我企盼着你考上大学，在没有政治高压紧箍咒的昌平盛世里靠本事考上大学，圆你爸爸的上大学梦，做一个有志气有出息的人。但是，爸爸更看重你把学习当作毕生的任务，当作你生命的一个部分，永远学习，永不止步，这种人最有后劲，最有韧性，笑得最长久。你的爸爸没有上过大学，但他自信决不比一个普通大学生逊色。
我欣慰我的儿子是一个勤奋的儿子，三更灯火五更鸡，经年累月学习不缀，继承了他老爸的某些遗传因子，这是你最难得的品质，我希望你一辈子这样保持下去。你又是一个智商不太高的儿子，和你爸爸一样坚信勤能补拙，人一能之，已十之，人十能之，已百之。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的古训鲜有不验的。但是，你的学习效率不高，在班上的成绩总是中等偏上，且有时不稳定。原因在哪里呢？爸爸分析有三：一、初中的基础打得不牢。那时你并未感到压力，有时喜欢看电视。平地起高楼，脚基最为要。二、学不得法。你有学习的欲望，花了很多时间，但欠缺学习的能力，学习能力就是听说读写算的能力。学习成绩受智力、学习能力和学习时间三个因素的影响。你在不停地砍柴，但刀磨得不快，你依然比别人收获的柴少。三、学习时间错位。古人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恰好相反，入夜精神百倍，大有头悬梁锥刺股之风，累了睡，睡了爬起来又学。但在白天上课的时候，我想你一定是清醒一阵困顿一阵，因为生物疲劳后一定要靠睡眠来代偿。长期开夜车白天上课必然打瞌睡，这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现在怎么办？
三个月的时间要做太多的事已不现实。你一定要抓住三点：
第一，充满信心。今年北京的高考升学率在70%，以你的成绩和目前状态考上大学应无大的问题。第二，全力以赴，拼搏到底。过了河的卒子是没有退路的。这几个月要在复习基础和重点难点上下功夫，并解决某些偏科问题。第三、返朴归真，作息有序。白天一定要听好课，夜里一定不要拼得太晚，打疲劳战可以小胜但决难大胜。
儿子，大战在即，高考将至，敢问路在何方？在你脚下！
三、要有远大的志向
前面讲了读书，下面谈谈做人。
每个人的人生道路不会一样，各人的目标和走法也不一样。我认为有作为的人应该具备以下素质：1、立志。“志当存高远”，而不能志大才疏，心雄手拙或有志不行。2、勤学，锲而不舍，终生不缀，但很多人无此韧性。勤学必须惜时如金，而很多人（成人）空喊无时间学习，却任光阴荏苒，“君莫怨东风，东风正怨侬”。没有真才实学是难以实现远大目标的。3、勤奋。在学习上事业上工作上要勤奋、勤劳、勤快，要有一种强烈的事业心、奋斗欲、竞争意识与吃苦耐劳品质。4、要长期自我培养与磨练，具有较高的思想修养、精神境界与良好的心理素质，这种人心胸广，韧性强，适应面宽，后劲大，层次高。
四、送你一篇短文
我曾在失意时写过一篇关于春色春景和春游的文章，文字较美，其实字里行间都是谈的做人和立身，是我的呼唤和呐喊。现将这篇文章送给你，希望你在你得志和落魄的时候认真读读它：
春光无限好 君何不春游!
春天来了。呢喃的燕语带来了春信，婆娑的嫩柳舞来了春风，帘外的潺潺细雨是春的脚步，一夜竞放的万树桃花是春的笑脸┄┄，春天是什么？是诗，是画，是生命，是写不清楚但可以感觉到的一种美好。“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多美的境界呀，连牡丹亭里的杜丽娘也忍俊不住地慨叹“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蛰伏凝冻了一个冬天的朋友们，快离开那水泥浇铸的蜗居和尘飞声嚣的都市，走出家门，到大自然里春游去！
让我们到大山重峦中去。毛泽东曾赞誉“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登泰山极顶览众山之小，瞰匡庐秀色知天下至美，去三山五岳访古刹仙踪，游野峰幽谷看万仞葱茏。走进大山,你会感受到他的雄浑奇伟，陡长阳刚磅礴之力。悬岩攀登，你会深邃地体会到“石压笋斜出，岩悬花倒生”的人生奋斗真昧。那些自我奋斗的成功者会到群山之巅仰天长啸“居高声自远，非是籍秋风”；那些心累神疲的人们，可以躺在涧边的绿茵中休憩，听“万壑有声含远籁”，看“数峰无语立斜阳”。让我们与心爱的人或朋友在一起，尽情地沐吸着森林浴，燃起一堆篝火，烹香一席野餐，品味都市膏粱厚味之外的清纯怡远，尽享亲友欢聚的人生之乐。
让我们到江湖春水中去。“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春水多美啊。我们漫步在百媚千娇的西子湖畔，看曲院风荷，听柳浪闻莺，目睹并体味苏堤那“又是一年芳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的美景与意境，真恨不得把这春色永远留住。情侣们泛舟在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的漓江之上，你会感到青山有意，绿水含情，爱情如诗画美如梦幻妙。我们到人间仙境的九寨沟去看神奇的五彩池,到衔远山吞长江的八百里洞庭去乘白帆戏沙鸥。万象更新，春江水暖，快到北国的镜泊，南疆的滇池，北京的昆明湖，南京的玄武湖，别辜负了那池池春水，让她的涟漪把我们的心洗濯得更加年轻纯洁。
让我们到春雨中去。春雨的美是一种诗意柔情的美，“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雨从无磅沱猛烈，她总像秀女那样雨丝风片，轻细温柔。恋人们挽臂依偎着走在雨中，那男人的胸膛是她心中的一座高山，那女人的秀发是他生命的一条爱河，那淅沥的雨声是他们数不清的情话蜜语，在雨中他们贴得更紧更紧。作家和画师们最爱春雨，他们从春雨中获得灵感和激情，孩子们喜爱春雨，他们要像春苗那样在雨中萌发。失意的人们也爱春雨，他们要洗去昨天，在新的一道年轮里重新开始。
让我们到春天的海滨去。我们徜徉在大连的海湾，青岛的栈桥，钱塘观潮，香港听涛，去蓬莱观海市蜃楼，飞海南寻“天涯海角”。 看到她那无垠的万倾碧波，才懂得因为她有汇纳百川的广阔胸怀，才心谙了“无欲则刚，有容乃大”。在她身边，我们才知道自己的渺小，那骄傲与自负顿时湮灭。看潮涨潮落，仰云卷云舒，你明白人生有浪尖也有涌底，不能因一时挫折而沉沦，顿生人贵有恒，宠辱不惊之感，坚信“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让我们去领略“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伟力，拥抱她的波涛，品尝她的苦涩，像她那样清澈、广博。
朋友，快到春风里去，到春光里去，到春花中去，到春天一切美好的地方去。去捕捉时代脉博中新的律动，去追赶春光那稍纵即逝的脚步，去寻觅你那份深诚恒远的爱情，去实现悠悠岁月中你的奋斗与希冀。
爸爸
2001年2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