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年 2 月 23 日
孟庆云
《百毒解》,又名《赖氏新纂百毒解》,清代赖光德、赖福邦父子所撰,清道光十二年壬辰(1832年)先慎堂刻本,孤本现藏于陕西省中医药研究院图书馆。
赖光德字照堂,赖福邦字辅庭,承德府丰宁县人氏,大约生活在清代嘉庆、道光、咸丰年间。从《自序》得知,赖氏父子皆为官宦。赖照堂早年曾为四川、陕西等行署幕府中行僚,后在清东皇陵内务府任职。于道光十二年(1832年)五月上旬被诰封奉直大夫孝廉方正,即选分州牧,其子赖福邦加升河南临漳县知事。赖氏父子皆有文才,又关注医学,任职清东陵时住室名“看山小屋”,深感天地间毒恶多而穷极,殆害苍生,尤其在穷乡僻壤,既乏良医,更缺良药,偶尔中毒,仓卒危急,求方不得,徒费旅金,以致耽延日久,毒浸膏肓,几至不为。他在公余之暇,以能读御书房医书之便,搜阅解毒秘方,其子福邦平日采寻典籍并访闻高明,传述解毒良法。他系统阅读《诗经》、《山海经》、《周礼》、《尔雅》、《肘后备急方》及《洗冤录》等关于毒与解毒的记述,每闻中毒常亲临急救,还做过一些动物试验,又按“归于简易”的原则选方,其中尤重视急救方法,择善而从,彙萃取精,二十余载,辑成一书。惟施济世普救之念,于受诰封赴任之际刊刻此书。古人行止也讲求合于术数。五月有“九毒日”,即五月五、六、七日,十五、十六、十七日和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日,共有九日。夏至之临,外热而内寒,最易亢龙有悔,房事无度则易伤肾损寿。五月以此被称为“毒月”或“恶月”。五月应忌房事,行龙舟大赛,注重养生保健。作者故尔在毒月上旬推出此书。可见作者寓意之深。
《百毒解》虽然以方书形式撰述,但它应该是我国第一部中毒和急救的专著。先民在寻食和生产生活中,很早就接触了毒,并建立了毒的概念。《淮南子·修务训》言:“神农尝百草,一日而遇七十毒。”《易·噬嗑六三》:“噬腊肉,遇毒。”古人接触毒物甚多,古籍记载有鸡毒、鱼毒、毒卉、毒冒(玳瑁)、毒气、毒盅等,以毒草和毒虫的接触为多,故《说文》称毒为“害人之草”,其古字体又有写作“虫?”者。但古人在医疗中还发现了毒有治病的价值,故《周礼·天官·医师》谓:“掌药之政令,聚毒药以供药事。”《周礼·天官·疡医》称:“凡疗伤以五毒攻之。”《素问·藏气法时论》称:“药毒攻邪”。从毒为邪为害到药毒攻邪是一个很大的变化。《神农本草经》据毒性类分药物为上药、中药、下药,并在君臣佐使的配伍制式下各行其职。“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主养命以应天,无毒。”“中药一百二十种为臣,主养性以应人,无毒有毒。”“下药一百二十五种为佐使,主治病以应地,多毒不可久服。”但这种意识在实践中逐渐因“若有毒宜制,可用相畏相杀”而改变,《素问·五常政大论》说:“有毒无毒,固宜常制矣。”《素问·至真要大论》说:“有毒无毒,所制为主。”从以上药为君,转为主病者为君。同时认识到,药物的治疗作用在于药性之偏,也即毒的作用,故药也称“药毒”或“毒”,关键在于剂量的大小,适其量有治疗作用,逾量过量则中毒。这与欧洲药理学家帕拉斯尔萨斯在1583年所说的“只有剂量能决定一种东西没有毒”的说法是一致的,只不过《内经》的时代要早得很多。在南北朝时代,陶弘景就曾提出毒和制毒的量化问题,他举例说“一物一毒,服一丸如细麻;二物一毒,服二丸如大麻;三物一毒服三丸如胡豆”等。这些都说明中国古代医药学家对毒和中毒都有明确的认识。又作者撰书的时代,正是鸦片嚣戾、弥漫害世之时际,对此,他精心收录了《解中鸦片烟毒并断烟法》的内容,这比林则徐创制“忌酸丸”、“补正丸”要早上十数年,比王六典编《吞烟急救方》(1867年)、林则徐《戒烟断瘾前后两方总论》(1877年)的梓付时间早三、四十年。作者救难济急之撰书意图,在《凡例》第五则中已尽详明。
《百毒解》全书列各类中毒解毒法一百一十九条。其中食物中毒三十二条;虫兽咬伤和蜇伤三十条;服用药物中毒二十二条;毒品毒气致毒十二条;受伤、误伤、短见、害命、濒死者十九条;另有调味解羶二条,解中鸦片烟毒一条,解中时行瘟疫毒一条。作者认为瘟疫系时令不正之气所致,当属邪气中毒,选用人参败毒散、达原饮和太乙紫金锭三个疗效确实的名方以治,因太乙紫金锭除用于瘟疫外,尚有解食毒药毒和伤毒的通治作用,故单列而附于条后为全书之殿。
《百毒解》也即解百毒之意。作者提出了人亦为毒,有毒必制之解之的见解。作者在《自序》首句中说道:“人本天地间一大毒耳,人有毒天地定不容其毒,必有法以制之”,在十九世纪中叶的中国有此见解,可谓孤明先发。且不谈人类间的残杀和人类造成生物的灭绝,在今日,人类造成自然环境的破坏,已达到危害自身的程度。当时他有此思想可能是对鸦片为害的反思。作者以普渡慈航的情操著书,耗父子二十年之功,竭其心智。其书有以下特点:一是救治方法必本实用。书中所运用的救治方法有各种外治法、内治法和针灸等方法。外治法包括淋洗、搽药、敷药、用昆虫吸毒等。内治法包括稀释法、催吐法、吸附法、裹毒大便排出等。针灸法以放血和穴灸为多。在内治法中,以解毒方剂最为多用,作者选择单味或数味易用之方能万试万合者。每种中毒,收录数种治法,以便在不同情况下选择。即如《凡例》所说:“间有中一物之毒,或罗列数方,缘搜索古今医书中,解毒之方,主治不一,故汇萃一条,以便用者,此方不验,再用别方,此药不便,更用别药,庶忙中救急,免致措手。”作者以能动的态度对待解毒,认为“天地间无物不有毒,无毒不可以制,是有可制之毒,而不能无可制之法”,强调掌握方法,提示读者注意“是在制毒之得法不得法耳”。二是料量方药,首重确实,审的为效。抢救中毒和急症,务在首剂建功,如果无效更方,势必贻误时机。作者在选方时以案例为据,“间有引证往事,援引古所以印今也,人或不知毒之轻重,悉视之为平常,有此一证,遂知注意严防,即或事涉疑暗,亦足以解释犀分”,以疗效确实的方剂慎物调齐,用者必其应如响。三是集萃取精,选易求捷。作者在每种中毒解救中,以其试验体验,心目了然,选方皆有会心之处,加圈点以提示读者,使其巧思而用。作者在《凡例》中说:“集中解毒群方,有极效者,有简易者,有采方而未经试验者,故加之以圈点,分先后轻重,试令查方者,先从加圈处用之,以便收效神捷。”四是食饮用药,重视预防。意外受毒和伤害难以设防,但食饮乃属日常必俱,用药也悉以为常,作者从民俗经验中,提检出许多关于食饮和使用药物的防毒之道。如夏月入古井淘井,下井须防有毒,当“以热醋数壶投之,再多吃雄黄烧酒则可入。”又如在食饮时,“芥菜不可与兔肉同食”。家居防蛇的方法是:“每居家宜多贮雄黄袋悬之,避毒蛇虫”等。除上述外,书中还介绍了解羊肉腥羶和解治酸酒法的生活食用技巧,这对烹调者和量酒者大有裨益。
因中医学所论的毒,还包括各种祸患,《尚书·盘庚》言:“惟汝自生毒”,即指此类,故书中有溺死、缢死、雪光照眼、中暑、天行时疫等条,均有相应治法治方。然而本书所述,毕竟是一百多年前的中毒因素和解毒水平。在今日毒品更为繁多而恶剧,解毒抢救也远非昔日可比。但从《百毒解》中我们仍可看到中医学的救治智慧,其理路值得借鉴。而本书以其精辟实用、辞约旨达,明白晓畅,作为一部手册式的解毒专著,可供临床医生和科研人员参考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