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陈珞珈：中医医院的现状与思考——《中国医药指南》杂志

《中国医药指南》杂志
特约记者  王鹏

　　前不久，中医药管理和卫生经济、信息情报领域知名专家，中国卫生经济学会副会长、中国中医科学院望京医院院长陈珞珈接受记者采访，与记者就“中医院的现状与思考”展开对话。
【陈珞珈院长简介】
陈珞珈，中医药管理和卫生经济、信息情报领域知名专家，现任中国中医科学院望京医院院长、中国中医科学院骨伤科研究所所长, 兼任中国卫生经济学会副会长、中国中医药信息研究会副会长兼常务副秘书长等，为科技部“国家科技发展咨询专家”，中国中医科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员。曾任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医政司副司长、中国中医科学院信息研究所所长兼党委书记。

陈珞珈院长长期从事中医临床、中医药管理、卫生经济、信息情报等方面的临床、科研和管理工作，承担了大量的国际和省部级科研课题，取得了一批科技成果，编写了9部著作，在国内外报刊发表了上百万字的文章，应邀出访过美国、日本、德国、韩国、俄罗斯等20多个国家，并到白俄罗斯、保加利亚、台湾、香港等国家和地区讲学，是我国中医药界该领域内造诣较深的知名专家。曾被团中央授予“全国新长征突击手”荣誉称号。论文曾获“全国中青年中医优秀论文一等奖”。
陈珞珈院长担任课题组长的课题《中国中医医疗服务需求与利用调查研究》，获2003年中华中医药学会科学技术一等奖。  课题反映了本学科学术水平和发展方向，代表本学科发展前沿，是我国建国以来中医药管理研究与理论方面所获得的第一个最高奖项，填补了这个领域的空白。对全国中医药医疗、教学、科研工作具有实用价值和指导意义，为我国中医药主管部门制定中医药政策提供了重要参考。
他担任课题组长的课题《中国农村中医事业管理技术研究》课题获安徽省科技信息一等奖，为中医管理领域获得的第一个省部级成果奖。
　　中医真的已经成为遗产了吗？
　　记者：：我国将中医理论、中医药、针灸等八项中国传统医学“打包”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不禁要问这样一个问题——中医真的已经成为遗产了吗？请陈院长先来给我们解释一下。
陈珞珈：我是这样看这个问题的，毛泽东主席说过：中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应当努力发掘，加以提高。中医是中国文化的一份宝贵遗产，在新中国成立50多年以来，由于党和政府的重视，这份遗产正在不断地整理、发掘、提高和创新，所以它现在富有了新的活力，为大众的医疗和保健作出了新的贡献。
记者：我们国家这次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陈珞珈：我认为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中国的传统医药；同时在新时代，更好的予以创新和发展。所以中国申遗的时候把中医中药作为世界文化遗产予以申报，是基于这样一种考虑。
记者：我们怎么来理解“遗产”这个词呢？如果是现在还是活生生的，非常有朝气的，这个东西能称作“遗产”吗？
陈珞珈：我个人认为“遗产”有狭义的和广义的两种理解。
狭义的遗产是一种固定资产，前人或者父母或者以前的机构遗留下来的。
广义的遗产可以指一种文化、一种技术，甚至某一个行业，它是对一个国家，对世界而言。
中医中药，我认为是后面这个广义的遗产。遗产保留下来以后，有它固化的一面。以中医而言，它有中医的理论，有浩如烟海的古籍，还有很多名家的学派。但是它也有活化的部分，譬如过去著名老中医的经验，而这些经验到了今天，通过现代科学技术，加上我们中西医结合的发掘、整理、提高，这些东西又有了新的发展，譬如说古代看病的时候，都是当时的病种，但是近年还遇到了艾滋病，2003年我们遇到了非典，2005年我们又遇到了禽流感，在中国防治非典的过程里面，中医中药积极参与进去，发挥了非常好的作用，得到了世界卫生组织充分的肯定。像这些就是在新的时代中医的进步、创新和发展，所以对于遗产，我觉得这个东西要辩证地来看，要发展的来看。

记者：也就是说，我们不能简单地理解为遗产就是现在没有用了，已经老朽的东西，这是一个误区。
　　识破打着“中医“旗号的黑医院
记者：中医在我们国家一般有专门的中医医院，相对于单纯的西医医院，我知道陈老师在做院长之前，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医政司做副司长，请您介绍一下全国中医医院的现状是怎么样的？
陈珞珈：我给各位网友简要的介绍一下中医医院的现状。就好像一个人吃饭一样，南方的同志们喜欢吃大米，北方的同志们喜欢吃面食。像除夕年夜饭，我在北京，北京的朋友都要吃饺子，但是我们家就要吃年糕。病人患病以后，很多病种愿意找西医治疗，譬如说，各种手术适应症、各种器质性的疾病。但是很多功能性的疾病，很多慢性病或者中医疗效好的病种，譬如说肝病，很多妇科疾病、脑血管病、骨伤、疼痛、病毒感染性疾病等等，他们愿意找中医治疗。
中医和西医从不同的角度满足了患者对不同病种的需求。我觉得各有所长，作用和地位都有不同的定位。2004年，政府办公立的中医院有2973家，他们分为两个等次：一个是三级中医院；一个是二级中医院；中国无论西医院还是中医院都分为三级九等，不管西医院还是中医院。在1990年的时候，中国颁布了《医院分级管理标准》。从那以后，所有的医院都要进行评审，上级要审批，确定你是几级几等医院。一般情况，县级医院定为二级医院，再分甲等、乙等、丙等。地市一级有的是三级有的是二级。省和卫生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的大医院一般定为三级，三级分为甲等、乙等、丙等。三甲医院是中国规模最大，水平最高的。2973家中医院中，有105家三级甲等医院，有731家二级甲等医院。
中医院分为两种类型：一种中医的综合性医院，就和西医的综合性医院一样，像北京的协和、301这一类医院，它们各科齐全，各种病都收治，专业水平比较均衡。还有一种医院叫做中医的专科医院，譬如说中医的骨科医院、中医的肛肠医院、中医的针灸医院、中医的皮肤病医院等。西医院也有这种专科医院，譬如中国医学科学院的肿瘤医院、北京医科大学的口腔医院等。我刚才讲的2973家中医院都是公立医院，现在还出现了一部分民营的，由个人或者是社会组织投资建起来的中医院。像河北办了不少民营中医院，以后全国各地这部分医院会逐步多起来。
有相当一批中医院在一个科或者几个科方面是很有特点的，有的中医院在某一个病方面非常有特点，这样政府为了把中医院办好，让它体现特色，形成优势，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从10年前就开始做这项工作，要培育发展一批全国的中医专科医疗中心。
医院什么病都看，但是对一个病来说，不是所有的医院效果都非常好，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就扶植、培育，譬如中医有特点的骨科，在全国选择一到三家骨科最好的医院给予扶持，学术上不断提高，形成全国的骨伤医疗中心，譬如肛肠是中医非常有特点，有疗效的病种，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也在全国培育一到两家，在这方面效果最好的医院，通过评估审查以后，最后批准为全国肛肠的医疗中心，譬如说肾病、推拿、肝病，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经过评估批准约有70多个中医的专科专病医疗中心，我认为这些中心的疗效是可靠的，患者可以放心的到这样一些地方去治疗你所患的疾病。
记者：我们平时在社会上听到一种说法，就是现在打着中医旗号的一些不规范的民营医院，他们标榜说用纯中药制剂、中医治疗，治疗乙肝、红斑狼疮、男科疾病、肿瘤等等，就找这种社会热点的病去治，就是所谓的被曝光的“黑心医院”，这种医院不少，老百姓上当受骗的非常多，您作为医院管理专家，怎么给老百姓提个醒，如何分别哪些是合格的正规的中医专科医疗中心，哪些是打着中医旗号，其实干的是砸中医牌子的“黑心医院”？
陈珞珈：我认为作为一个老百姓，他要了解这个医院是不是合法的，是不是那种坑蒙拐骗的“黑心医院、诊所”，要注意几个问题。
第一、你要看医院或者这个诊所有没有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书。
过去的医院都没有这个东西，前些年中国颁布了《医疗机构管理条例》，由国务院总理签发的，现在不管是大医院也好，小医院也好，一个门诊部或者一个诊所，必须到当地卫生局申报；然后卫生局根据设置标准，从房子、设备到人员进行审查以后，合格的，达到要求的，才给你发执业许可证。所以这个医疗要看机构有没有执业许可证。就像一个公民一样，要看他有没有身份证，国外的公民要看他有没有护照，证明你的身份，你没有这个身份就不能开医院诊所，这是患者识别医院的一个办法。
第二、你要看这个医院有没有级别等次。
一般的医院，政府的卫生局都会他们进行了评估，最后都评成了三级甲等、三级乙等，或者二级甲等，二级乙等，有的差一点是丙等。乡镇卫生院，包括城市里面的地段医院也评为一级甲等医院，低一点的一级乙等医院。你这个医院级别等次都没有，我觉得患者要考虑考虑是不是合法的医院。当然近几年新建的医院没有评级别等次。
第三、要看他有没有收费价格公示的标识。
国有医院，比较正规的医院，政府都规定了要把各种收费标准上墙公示，便于患者和物价管理部门经常监督检查，但是像那些坑蒙拐骗的医疗机构绝不会上墙的，他给你乱做检查，乱收费，他敢把收费标准挂在墙上吗？
当然像有一些个体小诊所就一个大夫，不是医院，也不是门诊部，你就看他有没有执业医师证书。光有医科大学的毕业证，过去可以，现在不行了。大学毕业以后还得到医院试用期一年以后，考到执业医师许可证书。所以像诊所，你要他出示他的执业医师许可证书，没有可能就是非法的。现在政府查也是查这部分人。像江湖骗子甚至跑到公立医院承包一个科室或者坐在一个诊室里面看病，这就是公立医院不规范。
记者：有这样一种现象，这个现象里面有一个问题就是有这种医院，他们把中医当成一个“牌子”来用，您考虑没考虑过，他们为什么这么用，是不是跟中医或者中医医院的自身某些特点有关系，某些特点给他们提供了方便呢？
陈珞珈：我认为很多游医和骗子打着中医的旗号来骗取钱财，这和中医这门学科本身是毫无关系的，中医是举世公认的医学科学。但是他们利用中医的某些诊疗方法来行骗。西医看病，要先把诊断搞清楚，西医的诊断要依赖大量的现代医疗器械，甚至大型的设备。你说你是肺炎、咳嗽，透个视，拍个片子，一个X光机现在最便宜的60万，稍微好点的100多万，现在的CR、DR都是一百到几百万，CT都是几百万甚至一千多万。所以医疗设备很贵，而一些骗子没有钱买设备。再一个你发烧了，是细菌感染，还是自身免疫性反应，你得查个血，查血他没有设备，一个骗子，他如果说他是一个西医的话，他没有办法达到行骗的目的，也不容易欺骗患者。所以往往他就说他是中医。
个体中医诊断主要依赖中医说的望闻问切，靠看、听、嗅、用手拿脉、看舌象等四诊的诊断，作出一个初步的诊断，个体开业中医一般都依靠这种手段看病。所以，有一些骗子把自己描述成是一个中医，他也没有什么设备，他就给你看病。在这一点上，他们没有投资，没有设备，于是就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中医来行骗。
实际上现在规范的中医，主管部门都要求双重诊断。国家中医药管理局规定得很清楚，凡是中医院的大夫，写病历的时候，按中医理论作出一个诊断，譬如说肝炎，中医诊断叫胁下痛；西医要做各种理化检查，要查血、查肝功能，还有更进一步的检查，做彩超，西医诊断是一个肝炎，肝炎当然也有很多种类型，所以他要下双重诊断，而且对得上，那么这个诊断才能够成立，所以真正的中医现在都是双重诊断，既有中医的诊断也有西医的诊断，那些骗子就没有双重诊断，他就说他是中医，他就给你一个诊断，然后给你开药，像这样的情况，现在也不少。政府正在加大监管力度，不断取缔这样一些江湖骗子、游医，2005年的打击力度相当大，清理了一批害群之马。随着我们医疗市场的不断规范完善，这方面今后的情况会逐步逐步地规范一些，骗子会逐步逐步地更少一些。
　　中医院经营有“高招”吗
记者：在我们的中医医院里面，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在做手术，用纯粹西医方式治疗，这个跟医院自身的经济收入有关系吗？全国中医院目前经营的状况怎么样？
年前我采访过一些中医院，北京的三甲医院不错，有些基层的中医院经营是很困难的。譬如某些省、市、地级的中医院，也是三级中医医院，有一次我进去之后感觉很心酸，一推病房的门，都快要掉下来了，这是三级甲等，是某市的唯一一所中医医院，这样的情况是普遍存在的吗？还是一个个案？
陈珞珈：您问到中医院的经济状况，有关方面做过调查，三千家中医院的经济状况：三分之一的日子很好过；三分之一的中等，日子过得去；三分之一的举步维艰，难以为继。
一部分县级中医院和少数地市级的中医院比较困难，您说的那种情况确实存在，我看到的有的县级中医院的情况，比您说的还要困难。
当然过得很好的中医院也很不错，譬如广东省中医院，在广州地区门诊量最高、一天门诊人次一万多，病床使用率都很高。
我们做了一个调查，已经垮掉了少数医院，这是多种因素造成的。公立医院要实现政府给他的定位和要求，如果又得不到财政补偿的话，是很难维持下去的。再加上如果这个地方经济落后，病人需求不旺盛，没什么病人，来了病人又交不起钱，这样的医院最终是办不下去的。
记者：您刚才说的广东省中医院，他们为什么管理得那么好？
陈珞珈：这就回到你刚才问的问题，文化大革命以前，中国只剩下来的170多家中医院，许多没有中医特色了，也没有中医的优势，文化大革命以后卫生部开了衡阳会议，要求中医院必须有中医院的优势，你的真正生命力在于中医的疗效，你要是看病效果不好，人家来了一次、二次，第三次人家就不来了。所以那时候强调中医院一定要有中医的特点，形成在某些科、某些病方面的优势。但是市场经济以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因为计划经济年代，西医院也好，中医院也好是财政保着的，盖房子给钱，买设备给钱，还给人头费，市场经济以后，基本上给医院的人头费没有了，工资奖金要自己去挣，设备的投入现在比过去要少。
中医院过去打一面旗帜，就是我要体现中医的特色，计划经济年代能活下去。但是在市场经济情况下，要生存还要发展，就必须打第二面旗帜，叫做“健全综合服务功能”，我们既有中医的这一套，但是一些常规的西医的这一套我们也有，病人来了以后，我不能中医看不了的，全部转走，推出去，计划经济年代可以推出去，因为工资是政府给的，市场经济年代，不能推出去，我们要把病人治好，把这部分收入收进来，所以目前三千家中医院，他们多数指导思想是打两面旗帜，左手打中医的大旗，右手打综合功能这面大旗，也就是一部分西医的功能。在新形势下中医院打两面旗帜，一个是坚定不移的体现中医特色，发挥中医优势，第二个也要健全综合服务功能，满足患者的不同需求。以我们望京医院为例，地处亚洲最大的一个社区，30万人口，相当于一个地级市，一个地级市一般应该有两个三甲医院，有一到两个二甲医院，我们这个地方一家西医院都没有，就我们一家三级甲等中医院，我们不能只扎针灸，只吃中药，一个病人大出血就把他转走，一个心梗的病人马上转走，转的路上还容易出问题，还要死人的。所以社会有这种需求，我们也要满足这种需求。当然中医的方向不能丢，中医的优势一定要牢牢地把握住，像骨科，有300张病床，7个病区，是国家中药管理局确认的全国中医骨伤中心，所以中医的优势不能丢，但是综合能力要健全才能满足当地老百姓的需求。
记者： 我知道一个信息，现在您所在的中国中医科学院望京医院，你来之前是很差的，这两年变化很大，一跃成为“三甲”医院，您是用什么招把它改变成这样的？有没有经验，给我们全国中医医院的同行提一些建议。
陈珞珈：我是2003年12月份到望京医院的。基础比较差、条件也很落后，矛盾也比较多。在这样一个比较困难的情况下，院长怎么办，是去解决矛盾，还是借钱盖楼，借钱买设备？我当时有一个思路，就是把这些问题都抛在一边，拼命地抓发展，用发展来统揽全局，先把业务量和服务态度搞上去，通过发展来逐步解决有关问题。
第一年我们琢磨了19条加快发展的措施，一个医院首先要把医疗技术水平搞上去，第二要把你的服务态度搞上去。坦率地说对我们中国的医院，我自己当过一阵子副司长，现在又当院长，我们的服务态度我不敢恭维，我自己都不满意。所以很多医院里，写的非常好看、好听，“以病人为中心”，“病人是我们的上帝，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实际上少数大夫和护士对病人很不尊重，专业责任心不够强。我对这一点有切肤之痛。
我们采取了19条措施狠抓了1年，业务量就上去了，这个医院的经济状况就好了，好了以后，整个这一盘棋就活了。在北京49家三甲中西医院中，每一门诊人次和每一出院病人的费用望京医院都是最低的，政府和患者都很满意。
第二点我觉得人才是一个医院的根本。我们有一个很好的书记。我们要挖一批高级医师，今年我们准备再大量的引进这样高级学科带头人，甚至想办法从全国物色这样的学科带头人，一个大专家来了以后，带动一个科，带来一片病人，所以医疗水平上去以后，病人才会多，这个医院才会好。同时服务态度非常重要，过去我们医院口碑不太好，我们狠抓这个东西，坚决控制患者投诉，过去这种投诉是无所谓的，也不处分。现在我们规定病人投诉你第一次扣100元奖金，要在全院院周会上通报这个大夫的姓名情况，在医院的内部刊物上登上去，实际上就是上黑名单。第二次投诉你，就扣200元奖金。如果出现第三次投诉，就把你一个月的奖金全拿掉，然后再把你年底的业绩奖全扣掉，所以没有大夫和护士有病人来投诉他三次的。我不相信口号，也不相信标语，我认为100个口号不如一个行动，你真的把病人治好了，他们对服务很满意，病人才会到你医院来。
　　现在中医大夫“变味”了吗？
记者：我曾经跟一个比较有名的中医医生聊天，他很感慨，他说开句玩笑，现在40岁以下的中医医生，基本上都不会号脉了！他同时也是一个中医药大学的博士生导师。有的病人去中医院看病，年轻医生把手按在脉搏上就是做个样子，按了一会儿，就开一堆化验单，“你去检查吧”。体现不出中医的特色，现在年轻的中医医生对我们古老的传统中医方式、手法的继承，您觉得做的好吗？有没有存在一些问题？
陈珞珈：我觉得您提的这个问题是中医药行业里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建国50多年，中医界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努力解决这个问题。我有一个看法，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继承和创新是中医中药行业一个永恒的主题。50年来在这方面，您说的情况是存在，少数年轻的中医，学了中医以后，专业思想不是很稳定，他们有的侧重外语，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和时间；有的把精力和时间投入到西医方面去了。他们的中医基本功，特别是传统中医独到的有一技之长的东西，根基不牢，这样有些老中医有后继乏术之虑，我觉得这是一个方面。
另外一个方面也要看到，政府的主管部门意识到并正视这个问题，中医药行业也非常关切这个问题，他们一直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也采取了很多的措施。譬如说曾经有一些中医院主要用西医西药，甚至大量的做手术，跟西医院没什么区别，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政府专门召开了衡阳会议，多次全国的中医医院工作会议，要求中医院必须保持中医特色，突出中医优势，坚持两个中医药治疗率：门诊要保证中医药治疗率达到85%，病房里中医药的治疗率也要占到多数。这是两个硬指标。
另外对中医药人员培训方面，主管部门也采取了很多措施。我觉得50多年来，老一代的名家大师时有谢世，某些东西可能失传了，但是新中国也培养了一代少壮派和一代新名医，这些人看病的效果是很好的。譬如我们中国中医科学院的院长曹洪欣教授46岁，在肾病方面现在就是个名家。他在哈尔滨的时候，挂他的号，有时要半夜排队。其他中青年的名家现在也出了一大批，甚至拿到国家科技进步奖。新中国培养的中医、中西医结合的院士像王永炎、陈可冀、李连达院士，都是新中国培养的。坦率地说，中国几千年出了一些中医名家，但是新中国也出了这样一批造诣很深、中西医兼备，最后临床科研都能够拿到国际上去的这样一批院士和“名医”，所以“中医西化”这个问题是不同程度存在的，如果不控制的话，它会有扩大的可能。但是政府和中医界对这个问题是耿耿于怀的，高度关注的。他们不能让自己的国宝萎缩，所以他们一直在努力工作。很多方面我觉得还是富有成效的。
譬如说人事部、卫生部、国家中药管理局，过去他们抓中医的继承主要靠大学培养中医接班人。后来发现大学培养的，有人称为学院派，有的人看病有的还不如学徒派好，所以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开创了一种新的模式叫做师承教育，看病很棒的老专家、正教授、博士生导师，从医院里面挑选好的主治医师做学生。这些主治医师跟着大专家临床三年，出来以后，考核各方面水平都很高，可以晋升为副主任医师。过去老中医有一句话叫做“真传一张纸，假传万卷书”，我的绝招我的一技之长，我家传的东西是不轻易传人的，我带学生给学生讲课，洋洋洒洒，万卷书可以给你讲，但是我真想教你几招，一张纸，带你到病人中去，指点迷津，一语道破，绝技传来，你就掌握了。师承教育就起到这样一个很好作用，政府和中医界一直在为继承和发展问题呼吁、解决、采取措施，所以我觉得这个问题两方面都要看：一方面要警觉，不能让我们这么好的传统医学，像有些国家的医学最后没落了。另一方面政府和中医界一直致力于继承下来，再创新发展，要与时俱进，这样中医始终葆有它的生命力。
　　中医优势给“看病贵”开药方
记者：最近这段时间有这么几个词语比较流行：“看病难、看病贵”。最近高强部长提出来“平价医院”，还有“农民工医疗”，还有“农村合作医疗”都成为医疗卫生领域的热门话题，我们中医一向都是以“便、简、廉、验”这样一个优势来做的，对于老百姓看病难，看不起病的，中医会起到什么作用？这好象应该是中医发挥最大效果的时候，您怎么看？
陈珞珈：中国大众对医院一直在讨论看病贵，看病难的问题，我个人认为，确实存在看病贵的问题，对看病难要一分为二，不能够简单地说看病难。因为卫生部统计的资料，卫生部做的全国卫生服务总调查资料显示，中国城市的医疗资源是供过于求的，全国医疗从供需比例来说，供略大于求，看病难在很多地方是不存在的，但是在城市的大医院，一部分专科医院，专家云集的地方，就出现了看病难的问题。譬如北京号贩子倒号在什么地方？在协和、同仁、301、天坛、广安门这样一些地方。所以不是所有的地方病人都看不上病。
看病贵是一种社会问题，是发生在医院的一种现象，造成的原因较多，我认为对看病贵也要做具体的分析。
第一，医疗费用的上涨是一个全球性的趋势，也是一个钢性规律。以我们个人的工资来说，十几年前我大概能够拿到1千元钱左右，我现在能够拿到几千元钱，所有的社会价格都是往上涨的，医疗价格往上涨也是一样。
记者：是不是涨的太快了？
陈珞珈：对，你说的太对了。中国医药费用涨幅过高，超出了很多社会大众，包括医疗保险的承受能力。这方面我认为有这样几个原因。
第一，中国的药品价格从出厂到病人的手上，这中间的利润空间太大，也就是说虚高定价，中间环节拿走了许多钱，所以病人吃到的药是比较贵的。
第二医疗器械，尤其是进口的医疗器械，到病人消费的终端收费也是比较高，设备贵，对病人的收费就贵。
第三存在一些医院的短期行为。“民以食为天”，医院为了发工资奖金，把指标下到科室，有些大夫给你做大检查，大处方。
此外，“执死方以医活病”，各地都执行统一的医疗收费价格，富人嫌便宜了，没满足他的特需要求；穷人喊贵了。没能根据不同收入人群拉开各种服务档次和内容，再收取不同的费用。
但是我认为根子还不是这些具体问题。我个人认为中国市场经济以后医疗市场的培育发展还不完善。现在还是15000家公立医院一统天下的局面，优的劣的都在占据医疗市场，不好的公立医院死不了，非公立医院发展太慢，如果不形成一个多种经济体制的医院在医疗市场上平等的、全面的竞争的话，我们的医疗市场还是僵化的，还是垄断的，还是没有活力的。所以我主张，减少公立医院，发展不同所有制的医院，各种医院都出来竞争，都竞争以后，你收费高的，服务不好的，你就得萎缩出局，然后同样的收费，你疗效和服务不如人家，人家上去了，你就得降价。所以我觉得需要竞争的医疗市场和医疗环境，通过他们竞争，价格能够降下来的，现在靠政府去调剂，能够有所作用，但难以解决全部问题。
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有一个课题，叫中国中医医疗服务需求和利用研究。当时委托我来做这个课题的组长，有几个数据，是很能说明问题的。

在全国中医医院里面，一个出院病人纯西医治疗和纯中医治疗比较，中医医药费用水平低于用西医西药的水平。我们又把中医医院每一个门诊人次和西医院的每一个门诊人次，中医医院的每一个出院病人和西医院每一个出院病人做了比较以后，这两类医院里，中医医院的费用水平明显比西医医院费用水平低。过去一根针，一把草，“简、便、廉、效”，廉就是价格低廉。市场经济以后，有的人说吃中药很贵，住中医院也不便宜，资料证明，很多病种选择中医医院或者中医的话，费用水平比西医院或西医要便宜。北京市医保的病人里面，我们查了资料，在中医院治的人均费用水平比综合医院要低，所以我个人认为，中医中药在减轻大众包括政府和医疗保险的负担方面，还是作出了它的努力和重要贡献的。
所以有一些病种适合中医治疗，我主张大众可以放心的到合法的医院、门诊部、诊所里面选择中医或者中西结合治疗。有些病种西医看的很好，手术适应症，器质性病变，我觉得大家放心大胆地选择西医院或者西医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