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年 11 月 20 日
夏初的一个下午,我们到公寓会见了已近百岁的陈立夫先生。
陈立夫先生今年已99岁了,青年时考入天津北洋大学矿冶专业,后来又到美国匹兹堡大学攻读了矿冶硕士学位回国。曾多年担任蒋介石的机要秘书,后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部长、行政院教育部部长、立法院副院长等职,为中统(CC派)魁首,国民党内旧有“蒋家天下陈家党”之说。他和其兄陈果夫一起,与蒋介石、宋子文、孔祥熙并列为旧中国的四大家族。但四大家族今天仅剩下这一个百岁老人了。
公寓在台北市内,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子,一进院门就见一幢一层的平顶白色建筑。一位六十来岁文人模样的先生将我们从门口迎到客厅,原来他是立夫先生的秘书。客厅很大,约有七十多平米,一些精致的文物和古玩摆在红漆檀木的多宝格上,正中墙上挂着孙中山先生手书给立夫先生的“天下为公”横轴,其他墙壁上挂有蒋介石送给他的题咏条幅以及他与蒋介石等中国要人的合影照片。整个陈设透出一股浓重的中国江南水乡气息。
秘书扶着立夫先生从内室来到客厅,只见立夫先生满头银发,手持一根朱漆檀木拐杖,上身里面穿一件白色T恤衫,外面罩一件颇精细的浅白色夹克衫,下身穿一条鹅黄色长裤。一身浅色,精神矍铄,仍不失当年英俊儒雅的形象。
立夫先生见到大陆来的人分外高兴,问了好些大陆以及老家浙江吴兴(今湖州市)的情况,思乡情切溢于言表,他说:“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哪,过去我能走的时候要回去,他们不让我回去。现在让我回去了,我已经走不动路了,我好几次都想回大陆去看看的”……颇有杜甫诗中那种“天涯涕泪一身遥”的末年伤感。立夫先生是两岸统一的积极支持者,早在1988年他就在国民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上联合34人提出“和平统一”议案,高呼“中国之统一为台湾海峡两岸及海外全体同胞之共同愿望”,由于这一议案冲击了当局的“三不政策”,后来被台湾当局所否决。
老人家四海一生,但乡音未改,他用一口很浓重的江浙话跟我们谈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谈他对孔子孟子儒家学说的研究。当蒋介石晚年为了让蒋经国顺利接班而剪排异派政治力量,压制两陈和CC派后,他与夫人远走美国,一边开农场养鸡一边埋头研究儒学,写成好几本著作,至今他还是台湾孔孟学会的会长。他送给我一本他写的《儒家思想之时代精神》,该书的第一篇便是“儒家思想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基本”。
立夫先生和他的哥哥陈果夫一样,致力于发展中医中药,除了会客访友之外,他不是研究儒学就是研究中医药,一讲到中医药他谈锋甚健。他看中医药一是从中国历史传统文化上去看,第二是从中医药学的科学性上去看。他说:“很多人一说到中医就认为不科学,这实际上是不了解中医药。我是学冶金专业的,我过去对中医药也不了解。蒋公西安事变时把腰摔伤了,中国的外国的那么多高级西医专家都找来看过了,还是没有完全治好,我后来请来一个中医就把蒋公的病基本治好了,不是科学他能治好病吗。台湾荣民总医院是台湾最好的医院,那里的西医很多人说中医不科学,有一次荣总三百多个医生开会请我去演讲,因为我这些年研究了中医和西医,我很认真地作好了准备,我在会上针对他们的提问,很全面地讲了东西方医学的异同,西医好处在哪里,中医好处在哪里,我主张和坚持中医西医结合。他们后来一看我很内行,说的也有道理,就没有人提问了。台湾原来没有一个中医的大学,我就在台湾发起成立了私立的中国医药学院,就是搞中医的,搞中西医结合的,我担任董事长20多年了,就是要在余生把这个国粹推动上去。你们大陆的中医中药搞得比我们好,你们给台湾带了一个好头,也给全世界带了一个好头……”这时老秘书赶快上来拦住了立夫先生的谈话,他对我们说“立公一见到大陆来的人就特别兴奋,谈话就控制不住自己,他已经讲了两个多钟头了,老人已经99岁了,需要休息了”。
回来的路上,我在想,这位十几岁便想富国强民的人,走了许多弯路,用这一生绕了一个大圆圈之后,是不是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点上? (原载于《中国中医药报》1996年9月12号)